邮箱:
密码:
  1  唐开元二十一年的春夏之交,扬州城的街巷里,涌现出一些拖家带口的穷苦百姓,他们穿行在鳞次栉比的酒肆店铺之间,有做小生意的,也有沿街乞讨的,给富庶繁华的江淮之都平添一抹很不谐调的灰色。  这一年,鉴真正值中年,四十六岁的他清瘦,挺拔,面容和善却不失高僧的威仪。这天,他刚从白塔寺讲经归来,走在街上,凡与他相遇的熟人都停下脚步,恭敬地向他致礼。他也驻足还礼,平等谦和,将温暖的善意传达给路人。  走在他身后的是两个年轻的弟子,一个是二十八岁的灵佑,他气质高岸,温和中带着一种凛然之气。另一位是二十六岁的道航,也是俊秀不凡,聪慧灵敏。  师徒三人正走着,突然一个胡饼滚到了他们的眼前。只听不远处的一间饭堂前传来吵嚷声。  “嗨!哪来的小叫花子!” 一位食客揪着一个小男童骂着。  小男孩见胡饼被食客打掉在地上,又一脚踢去滚到远处,不禁“哇”的一声哭起来。  一位身上背着扇袋的老人跑来,拉过男童问:“怎么了?”  “这小叫花子是你的吗?”食客厉声质问。  “小叫花子?你怎么这样骂一个孩子?”老人很生气。  “我骂人?我还打人呢!这小东西上来就抢我的胡饼吃!简直就是小强盗!”  一听这话,老人气急地问男童:“小宝,你……你抢了?”  男童哭着点头:“我饿,爷爷。”  老头气馁地说:“孩子,再饿你也不能抢人家的吃儿啊!唉……”他满脸歉意地对食客说:“孩子拿你一个胡饼,我用这把扇子赔你。”  食客瞪眼道:“少费话!你这破扇子做工粗劣,谁要啊!”说着将老人的扇子也打到了地上。  老人急忙弯腰去捡,扇子却被另一只手先拾起来了。老人抬头,只见一位和尚站在他面前。  鉴真拿起扇子,对老人说:“这把扇子我要了。”  “哎呀!鉴真大和尚。”食客立即堆起笑脸:“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您。”他立即向鉴真作揖。  鉴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知道我?”  “江淮一带,谁不知道大和尚啊!”  鉴真转身对灵佑说:“把那个胡饼的钱给他。”  灵佑从袖筒里掏出一文钱给食客:“给,这是孩子抢你的胡饼钱。”  食客哪里敢收,双手作揖:“不敢不敢。我哪里敢要大和尚的钱啊!”他转身对老人和男童喝斥道:“算了算了,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快走开吧!”  老人向鉴真作揖拜道:“谢谢和尚相救!”说完拉男童走开。  “慢走。听口音老人家是淮北的?”鉴真问道。  “家在徐州。”  “哦,来扬州卖扇子?”  “唉,也就换一口饭吃。徐州天旱,生活不好过。”  “你这扇子多少钱一把?”  老人摇摇头:“和尚喜欢就拿着吧,不要钱。”  鉴真四顾,见站在一边看热闹的老板娘,便笑笑说:“老板娘,借你记账的笔墨用一下。”  “好。我这就去拿。”  老板娘拿来笔墨放在桌上,鉴真在撑开的纸扇上运笔写出十六个字,“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写完在字的下角落名:鉴真。  街上观看的人早就围过来不少。食客见此,羞愧地悄悄溜走了。  道航将扇子捧到老头面前:“老人家,你的这把扇子,现在有了师父的墨宝,可就值钱了。”  老人问:“和尚写的是什么?”  灵佑说:“师父写的是,‘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  “和尚是教人积德行善啊!”老人高兴地捧着扇子说。  人群里挤过来一位有钱的看客,从袖里掏出一个钱袋,取出一锭大银塞给老人,喊道:“这把扇子卖给我!”  另有人也来抢:“我要!我出高价!”  见老人被人们围住争抢扇子,鉴真笑着与两位弟子离去。  回到大明寺,徐州开元寺的住持慧明法师已经等在寺里。  慧明见了鉴真,先把一卷画有寺庙建筑的图纸摊开在他面前。  鉴真很有兴趣地看着,说:“几年前我去徐州开元寺讲经的时候,那里还是个小小的寺庙,现在扩大了一倍啊。”  “大和尚,贫僧不才,却也四处化缘,以自己的微薄之力扩建修缮,几年下来,总算小有规模。”慧明说:“现在就缺一座塔了。大和尚是造寺建塔的高手,早在游学长安之时,就协助道岸大师修造了荐福寺的小雁塔而闻名于世。”  鉴真笑笑:“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不值一提。不知法师要修造的是砖塔还是木塔呢?”  “砖塔、木塔都可以,一切听从大和尚安排。”  鉴真点点头,突然想起在街上见到的情景,问道:“你从徐州来,那里的旱情有所缓和吗?”  慧明摇头叹道:“赤地千里,百姓遭殃了。”  鉴真担忧地问:“此情上报朝廷了吗?”  慧明告诉鉴真,说朝廷已经调拨下来一批救灾的粮饷,地方官员也散发给了百姓。鉴真这才略略放心。  2  过了两天,在慧明的邀请下,鉴真便与弟子灵佑、道航,还有画师周士杰骑马前往徐州开元寺造塔。一路上看到烈日当空,遍地枯苗,百姓四处逃荒的情景,鉴真的悲悯之情难以形容。  到了开元寺,灵佑、道航便开始勘探造塔的地基。鉴真则由慧明陪同四处察看风水,他们来到寺里的一口井前。  “井水旺吗?” 鉴真探头往下看。  “天旱,井水下降了许多。”  “现在水位有多深?”  “不到三尺。”  鉴真一想,这点水量也就刚够寺里的日常用水。  “还有其他的水源吗?”  “东边两里之外有一条小河,可以作为造塔的水源。”  鉴真和慧明来到河边,只见河床里只有一点细流在有气无力地流着。  慧明失望地摇头叹道:“想不到满满的一河水不到一个月就干涸成这样了。”  鉴真蹲下身子,用手掬起一捧河水说:“这个时候,这点水是很珍贵的呀!”  慧明突然想到一个点子:“我倒有个办法,能不能在下面拦起个小坝,把这点水堵住用来造塔。”  鉴真站起来,望着潺潺游走的河水说:“那能堵下多少水呢?再说,你把这点水堵了,下游的百姓就吃不上水了。”  正说着,画师周士杰带着一个少年走来。  “师父,这是我的外甥叶知秋。”周士杰向鉴真介绍道。  少年“扑通”一声跪地叩拜:“拜见鉴真大和尚。”  鉴真看这孩子白白净净,温顺柔弱,可一双纯净清亮的大眼睛里含藏着性格中的坚强与固执。他笑着拉起少年:“请起。落叶而知秋。你这名字很有意味啊。”  叶知秋腼腆地笑笑,目不转睛地望着鉴真:“我小时候见过大和尚。”  鉴真好奇地问:“在哪里?”  “苏州。”  周士杰在一边解释道:“家姐过世以后,我把外甥接到苏州的家里住了两年。有一次师父在苏州讲经,琼花的母亲带着两个孩子去见过你。你见他体质弱,还送给他一串佛珠。”  少年伸出手腕:“大和尚送我的佛珠,我一直带在身上。”  鉴真恍然:“噢,你就是老受琼花气的那个小表哥吧?”  少年不好意思地点头:“是。”  鉴真高兴地看着少年:“一晃都七年了。今年有……”  “今年我十四岁了。”  “哦,十四岁,我在你这个年龄已经出家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叶知秋迅速看了周士杰一眼,周士杰故意岔开话头说:“师父,我准备收知秋为徒,以后就跟着你四处画佛画吧。”  “好哇!知秋,你阿舅是江淮一带有名的佛画画师,我看你也是璞玉浑金,好好学画,一定会有所作为的。”  少年只抿着嘴笑,不置可否。  慧明陪着鉴真在寺院内外勘查了两天后,见大和尚不再谈论造塔之事,心下疑惑,便将鉴真请到客堂,吩咐僧人将三个摞着银锭的大木盘摆到了他的面前。  “鉴真和尚,这是我们化缘筹措造塔的全部用资。”  鉴真点点头:“收好吧,造塔的费用,灵佑、道航会酌情给你们一个详细预算。不过贫僧这两天观察,现在造塔,不是最佳时机啊。”  慧明的心顿时一沉,说:“和尚远途而来,有什么疑虑吗?”  “徐州大旱,民不聊生。一路上我们也看到了百姓拖家带口,背井离乡,而开元寺此刻大兴土木修造宝塔,贫僧以为不合时宜。”  “和尚不必担心。正因为久旱不雨,百姓才倾囊而出,纷纷供养,盼望尽快修造佛塔,祈求佛祖降福徐州,保佑一方平安。这都是百姓的心愿啊。”  “天地之气,升于春,浮于夏,一旦时令反常则灾害必然而至。现在不是祈天求佛就能解决眼前的困境,而是想办法让你这一方百姓赶快渡过难关。”  “和尚的意思是……?”  “贫僧认为当务之急是打井救灾。”  慧明愣住了,而坐在一边的叶知秋却眼睛一亮,目光炯炯有神地望着鉴真。  灵佑体谅鉴真的一片苦心,他帮衬道:“师父高见。此时此刻大兴土木造寺修塔,无疑会增加百姓的负担。”  道航也说:“弟子道航本打算由徐州西去长安,现在也愿意留下来与师父一起打井救灾。”  “这……”见师徒三人放弃造塔,一心要打井救灾,慧明一时不知如何对应。  鉴真笑着对他说:“这些银子就算贫僧先借用寺里的。待度过灾荒,贫僧一定化缘再来开元寺造塔。”  慧明一听这话,茅塞顿开,赧然脸红:“和尚所言极是,身为佛门弟子,面对灾情,贫僧也是食不甘味,寝不安枕,一心要救百姓出苦难,可是因为智慧不够,才如此不识实务。听了和尚的话,我想,在这危难之际,就是佛祖在世,也一定会先打井后造塔的吧。和尚,这些银子快不要提什么借不借的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就照你的主意办吧。”  “阿弥陀佛。”鉴真欣慰地点头。  就这样,开元寺造塔的用资全都用在了打井上。一向靠天吃饭的农民被激发起抗旱的热情,方圆百里很快就有了数十口井,清凉的井水给人们的生活又带来了甘甜。  在打井的日子里,叶知秋一直跟随着鉴真师徒四处奔走,到这里探水源,去那里指导打井。他被鉴真的智慧折服,被他的人格魅力深深吸引。这位从小失去爹娘的少年对鉴真的亲近之情越来越浓,似乎再也不愿意离开他了。  临行前鉴真为徐州的僧众说法,那一天,开元寺幡幢飘扬,钟鼓齐鸣,僧众及善男信女云集法堂。在一阵悠扬清亮的梵乐过后,鉴真缓缓登上法堂正中的法座之上,他首先向佛像合十叩拜,然后又向众僧致礼。  坐在台下的叶知秋与众人一起向他合十回礼,随后,鉴真在法座上坐定开始讲法。  “佛陀成道后最初十二年内,并未给僧团制定任何戒条,他只是随机宣说他所悟证的佛法。根利之人在听闻佛法时,即闻即悟,当下就能心与道合,达到断恶修善和利益众生的目的,因而也就能获得解脱。”鉴真声音平和亲切,如春风化雨,娓娓道来:“十二年后,等到佛法广大弘传,出家的人越来越多,僧人中不免龙蛇混杂,凡圣同居,有人出现了违背修道精神的行为,于是佛陀便因事制戒,告诫弟子们‘以戒为大师’。佛说:‘好学戒律者,佛法得久传。’在他临入灭的时候,更是嘱托弟子阿难说:‘佛涅槃后,汝等以戒为师,依之修行,能得出世。’又说:‘一切众生,皆有佛性,虽有佛性,要因持戒,然后乃见,因见佛性,得成正觉。’因此可知,在无佛的时代,戒律就是我们的导师和佛了……”  叶知秋是第一次听高僧说法,他对鉴真提到的有些戒律的经典和名词还不太清楚,但是由浅入深的宣讲,如春风吹开了他心房的窗棂。  法会过后,叶知秋将阿舅周士杰请到家里,跪在他面前,正式提出要出家。  周士杰并没有显得很吃惊,这正是他所担心的事情,他好言相劝道:“学佛也可以在家,为什么要皈依佛门呢?”  “我父母全都去世了,从小不是住在徐州的叔叔家,就是到苏州依靠阿舅。想来一定是前世没有好好地修行,才落到今世如此的不幸。所以,我已经发下誓愿,此生要舍去尘世,苦心修行,以求解脱。”  听到外甥如此说,周士杰急忙摇头:“父母早逝是他们的命,你没有必要往自己身上联系。”  “无论如何,请阿舅带我去见鉴真大和尚,收我为徒。”  周士杰断然拒绝:“不行,你从小身子单薄,一旦遁入空门,长年累月,面对古灯长卷,生活寂寞,苦行苦修,你能做得到吗?”  “我既然已经立誓,就能做到。”  周士杰摇头:“人往往会一时冲动而夸口,但真要一辈子去实现自己的誓愿,那是非常不容易的,学佛非大丈夫不能行啊。就像阿舅我也是一心向佛,身为居士,一年有大半年的日子在寺院里画佛画,以此来修心养性,度己度人。你为什么不跟我学画,非要出家呢?”  叶知秋一脸恳求的神情,口气也变得有点撒娇了:“阿舅,请成全外甥嘛。”  周士杰更加不耐烦了,说:“你现在还小,才十四岁。这事以后再说吧。”  “阿舅,鉴真大和尚不也是十四岁出家的吗?”  “你怎么能和大和尚比呢?他虽然十四岁出家,可他才智超群,精力过人,十七岁北上洛阳、长安游学,师从道岸和弘景两位律学大师,成为南山律宗始祖道宣的再传弟子,学成回到扬州以后,教授戒律,建造寺塔,救济穷人,道俗归心。你说说,像他这样的大和尚,江淮之间还有第二个吗?”  叶知秋一拧脖子,掷地有声地说:“外甥虽然不才,但我相信只要发菩提心,立大誓愿,也能像大和尚一样成为一个对众生有用的人。”  “你是我姐姐和姐夫留在世上唯一的儿子,孔子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想一想后果吧。”周士杰不想再听他磨牙了,起身要离去,临出门时扔下一句:“你琼花妹妹如果知道你要出家,会做何感想?”  “琼花?”表妹甜美的面容在叶知秋的眼前显现。他闭了下眼睛,不,任何人都不能挡住我要追寻的人生。  鉴真一行离开徐州时,却不见了叶知秋,实际上他早就收拾了行装,骑马先走了。等鉴真出了徐州城约几十里地,叶知秋立在一个山坡上远远看着,见道航在一个岔路口下马向师父辞行,知道他是要从另一条路上长安游学去了。等师徒各自上马踏上归途后,叶知秋才催马跑下山坡追赶而去。  听到身后马蹄得得,周士杰回头看,惊得瞪大了双眼。  “知秋!你怎么……”  叶知秋翻身下马,跪在鉴真马前朗声请求:“大和尚!请你带我走吧!”  鉴真看了周士杰一眼,问少年:“你要我带你去哪里?”  “我要做师父的弟子。”  鉴真这才下马,看着他:“做我的弟子是要吃苦的。”  “跟着师父,我什么苦都能吃。”  “为什么?”  “能吃苦的人才是有志气的人,有志气的人才是能做事的人,能做事的人才是对众生有用的人。”  鉴真听罢,喜上眉梢:“起来吧。”  “大和尚不答应我不起来。”  “你要出家,首先要征得你的家人同意。”  叶知秋转向周士杰叩首不起:“外甥不孝,盼阿舅成全我。”  周士杰见他出家的心如此绝决,也就无可奈何,他叹口气对鉴真说:“这孩子……师父若看他不是个俗人,还可以栽培,就请收下他吧。”  “好。我收下你。”  叶知秋高兴地一下跳了起来,一想不对,又跪下再拜:“谢大和尚!”  望着这个走入佛门的少年,鉴真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3  武则天垂拱四年,也就是公元688年,鉴真出生于扬州一位商人的家里。父亲俗姓淳于,他经商有道,为人慈悲,每日里诵经拜佛是必做的功课。据说在鉴真出生的当晚,淳于家佛堂里佛像前的供灯灯芯突然爆出灯花,霎时光芒显出七色荷花形状,将佛堂映照得绚丽多彩。这个吉兆让淳于家喜形于色,知道将要来世的孩子是个贵子。  鉴真长到三岁时果然聪慧过人,识文认字一遍就会。虽然淳于以居士身份皈依佛教,但他知道佛家治心,道家治身,儒家治世。身为大丈夫首先要修心养性齐家治国平天下。自己的儿子只有学而优则仕,光宗耀祖,兼济天下才是根本之途。于是鉴真被送到私塾就学,在诸子百家和孔孟之道的熏陶中慢慢长大。可是淳于再也没有想到,他第一次带儿子到大云寺参加佛像开光法会,小鉴真就被佛像所表现出的威严、安详的神情深深地吸引了。他跟在父亲身后问这问那,竟然不想回家了。智满法师见到他后,对淳于说:“你这孩子慧根深厚,将来必有大作为。”  自此,鉴真就迷恋上了佛法,十四岁时,正式向父亲提出要去大云寺学佛。就这样,他走入了佛门,剃度为僧。所以,十四岁的叶知秋跟随而来,执意出家,也让他看到了这个孩子与佛门的机缘。回到扬州,鉴真亲自主持,为他正式剃度出家,法号祥彦,受沙弥戒。  就在少年跟随鉴真前往扬州的路上,在苍茫的大海上,正有四艘日本的大船正向西方大唐驶来,他们是日本国派遣的第九次遣唐使船。这是唐开元二十一年的夏天。  船在海上停停走走,已经度过六十余天了。  公元六、七世纪之交,中国文化传入日本以后,日本朝廷通过“大化革新”废除了奴隶制,进入了历史上有名的“奈良时代”。由于皇室的提倡和扶植,日本佛教大兴。在封建制度还不完备的情况下,大批失去土地的农民和不堪奴隶主贵族压迫而逃亡的部民,纷纷“私度”,出家为僧,把寺院作为逃避课税劳役的避难所。到八世纪初,日本佛教界僧侣滥冒,放任自流,僧纪不正,戒法不全,陷入一片混乱。朝廷对此局面虽然以严厉法纪加以制裁,但是收效却不显著。因此,如何使日本佛教有秩序地健康发展,成为天皇治国安邦的当务之急。  于是,被天皇任命为知太政管事的舍人亲王向高僧隆尊和尚讨教。  他说:“日本虽然想以佛教治天下,可是目前僧尼行仪堕落,纪律废弛,已经是病入膏肓。现在看来光依靠朝廷的法令,实在是无法整顿啊!我想,如果以佛教本身的教理教规,以佛祖释迦牟尼的戒律从内部加以整肃,才有可能彻底改变目前混乱的局面啊!”  “亲王说得极是。”隆尊说,“日本佛教的混乱,都是因为‘私度’出家为僧造成的。按照佛教的戒律,身为比丘和比丘尼都必须受具足戒,否则就不能称为真正的僧侣。”  “这个具足戒应该是怎么个授法?”  “按照教规,僧侣在受戒的时候,戒坛中要有三师七证。可是日本目前没有精通律学的大德高僧,没有正规的授戒大师。”  “那就没有办法了吗?”  “听说大唐的佛教,无论各宗各派,都是以戒律轨范为入道之门,凡是不经过正规受戒的出家人,都不能承认他的僧籍,也不享受僧侣的特权。贫僧以为,日本要想尽快建立受戒制度,就应当派人到中国去延请精通律学的高僧,前来日本设坛授戒,宣扬律学。”  舍人亲王点头:“我赞同大师的意见。最近朝廷就要派出第九次遣唐使团了。请大师负责推荐合适的人选,随船一起前往大唐学习律学,务必延请高僧来日本。”  隆尊也很高兴:“贫僧一定认真挑选合适的人选,请亲王放心。”  隆尊选中的人是大安寺的荣睿和兴福寺的普照。  身材高大的荣睿听了隆尊的说明后,态度热情,两眼放光。  “我荣睿被选拔为留学僧,感到十分地荣幸。我愿意渡海去大唐修习佛法,报效祖国。“  隆尊转向清雅俊秀的普照:“普照,你呢?“  普照冷静地问道:“取法大唐,也是我的心愿。只是不知道派我们去主要修习哪一派哪一宗?”  隆尊口气沉着地说:“佛教传到日本以来,因为戒律不完备,造成了僧侣纪律松弛,寺院乌烟瘴气的混乱局面。而大唐佛法兴盛,曲章齐备,宗派林立,高僧代出。你们到了那里,首先要修习的是佛教律法。”  荣睿热诚地表示:“我们一定会学有所成。”  普照望了他一眼,也点点头。  隆尊提高声音说道:“我和舍人亲王派遣你们两个人去唐国,除了修习,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任务。”  荣睿和普照精神为之一振,身体稍稍前倾。  隆尊:“你们学成以后,要从大唐聘请一位德高望重,学识渊博的传戒师到日本来讲律授戒,整顿佛教的秩序。”  荣睿、普照一怔:“聘请唐僧?”  隆尊:“对。朝廷欲以佛教治天下,即使耗资建造再多的佛像和寺院,而不去探求佛法真谛,整备戒律,那也毫无意义。更不像话的是现在许多同佛教毫不相干的人,为了逃避课役纷纷出家,品德堕落,行仪不检……唉,为了拯救这混乱的日本,只有以戒律来制伏诸恶了。不管怎么样,你们也要从大唐聘请一位高明的戒师来啊。”  荣睿、普照点头。  隆尊送两位年轻僧人走出元兴寺。  隆尊交待道:“要聘请大德高僧来日本,并不是容易的事情。首先,选聘高僧要具有慧眼,你们到唐国要多学、多问,与那里的僧人建立良好的关系,这样他们才能帮你们物色最出色的高僧。”  荣睿、普照颇感使命重大,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隆尊说:“贫僧在这里等你们的好消息了。”  荣睿、普照恭礼合十:“请法师和舍人亲王放心,我们一定不负使命。”  此时,夕阳西沉,寺院笼罩在一片玫瑰红色的晚霞之中。  悠悠的钟声响起,似乎在为两位青年僧人壮行。  公元733年四月,唐开元二十一年的春天,两位接受特殊使命的青年僧人荣睿和普照乘第九次遣唐使船前来中国,随行的僧人还有玄朗、玄法。所幸的是他们乘坐的第一船、第二船,在海上漂泊了三个多月,于八月先后到达了中国的苏州海岸。遣唐使团被朝廷接到东都洛阳。4  主 洛阳东京,大福先寺在太阳的照射下。殿宇楼栏,气势不凡。  荣睿、普照、玄朗、玄法被一位鸿胪寺卿(朝廷管理来唐外宾的官员)引导着走在寺里的路上。  鸿胪寺卿布置道:“奉朝廷敕令,诸位法师来大唐学习律法,将从定宾律师受具足戒,然后拜师研习律学。”  荣睿四人高兴地答应着:“是。”  就在四位日本学问僧安心学律的时候,鉴真在扬州大明寺打坐时得了一个奇怪的感应。那一天白天,祥彦一如往常般来到鉴真的禅房,手脚麻利地收拾打扫着,他擦洗到鉴真的案几旁,看到上面有几卷书,是《法华玄义》,便情不自禁地读起来,连鉴真何时进来都没有察觉。  “祥彦。”鉴真轻唤一声。  祥彦忙放好书卷:“师父。”  “祥彦,为师布置的律部四律五论都读完了吗?”  “读完了,师父。可是,有些地方尚不能通晓,常被绊住。”  鉴真坐下,亲切地说:“前代律学大德的章疏著述,大多是根据自己的理解所写,观点和论述常有分歧,要仔细辨析才能明了。”  “我记住了。”祥彦说着捧起《法华玄义》说:“师父,天台宗的教理,我也是似懂非懂,还请师父指教。”  鉴真欣然一笑,对这个眉清目秀,聪慧刻苦的弟子,他从心眼里喜欢,他说:“学佛要精进努力,持之以恒,只要功夫到了,自然会一通百通。”  也许是白天祥彦提到了天台宗,以至于日有所思,夜有所想。也许就是一种说不明白的命运启示。晚上,禅房里没点灯,月光照射进来,鉴真微闭双眼,端坐在蒲团上打坐。恍兮惚兮之间,似有亮光慢慢扩展开来,他警觉地望着,只见一位六十多岁的僧人从光中慢慢显身,面容很慈祥地与他对视着。  “请问和尚从哪里来?”鉴真以相灵相问。  “我是南岳慧思。”僧人说。  鉴真大惊,意念中急忙跪地顶礼:“拜见大和尚。”  僧人回礼,声音像空谷回声般说着:“阿弥陀佛。鉴真,一百七十年前,老衲寂化后托身日本王子。在大海的那边弘扬佛法,普度众生。你知道吗?那里是佛的有缘之地啊……”  就在这心灵相会之际,寺里云板的声音响起:“啪——啪——”  那光影突然消失,鉴真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慧思大师……有缘之地……”鉴真喃喃回味,抬头向窗棂望去,窗外,一轮明月朗照天心。

(快捷键←)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

| 写评论 | | 返回书页